【楼诚|蔺靖】向来痴 章三

前文:(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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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身侧不出所料一片冷清。

他苦笑着撑起酸疼的身子,心想明年入春后的青梅酒,恐怕只有自己一人独饮了。

自己种的因,无论结下是酸是苦的果,也只有咽下。饮鸩止渴,换来的只能是锥心的疼痛和更加无尽的干渴。

可惜他连这疼痛和干渴也没法沉溺太久。

门外已经有宫人相候:“陛下,该回宫了。”

萧景琰挣扎着穿戴好,推开门时,正望见远处的龙楼凤阙,他生在那里,如今守在那里,将来也会死在那里。

而迢迢江湖,水远山长,此后永不复见。

“回宫。”

 

蔺晨跑了。

在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跑的时候,他已经在跑的路上了。

好在琅琊阁离金陵不算太远,待他跑回琅琊阁的时候,他已经回过神来了。

到底是为什么跑?可若是不跑,又该如何面对萧景琰?

虽说那酒是萧景琰亲手端给他的,可他明知不妥还是一口喝下,而那药性虽烈,若说他蔺阁主抗不住,那也是骗人的。

说到底,是景琰眼中那绝望又热烈的一点星光,引得他也顺水推舟地沉溺下去。

可一夜荒唐固然容易,待酒醒天明之后,又该如何收场呢?景琰的那点心思,见惯风月的蔺晨怎会看不懂?可萧景琰不是他那些红颜知己,添香红袖,什么逢场作戏,一晌贪欢,不过是两厢情愿。

萧景琰是,是什么呢?是一把劲瘦的竹,是一柄出鞘的剑,干净利落,至情至性,容不得半点暧昧不明。他给的,是最痴的痴,他要的,是最真的真。

可这真,偏偏是蔺晨给不了的。

蔺晨记起,他尚年少的时候,问过他爹,琅琊阁究竟有何资格品评天下人物?

老阁主说,因不入世,方能立世。站在琅琊山顶望去,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盘棋局,观棋的人,自然有资格品评。可若一旦身入棋局,自己也不过只是一枚棋子了。

蔺晨一直小心遵循着老阁主的话。他看似风流多情,悠游天下,可不过是风过疏竹,雁渡寒潭,红尘万丈,过眼而不过心。

直到他遇见梅长苏。

开始不过是好奇,好奇是怎样的执念能使人撑过地狱般的死中求活。后来是惺惺相惜,惜的是棋逢对手酒逢知己。最后,性命相托,再要抽身已经不能了。

他被梅长苏拉入这红尘俗世,再不复以前的无情无欲,自然也要历尽人世的离愁别苦。

梅长苏的死,痛彻心扉,何尝不是解脱,他以为他痛过之后,能做回以前超然世外的琅琊阁主。没想到,只世上竟还有个萧景琰。

他早该意识到的,萧景琰比梅长苏更危险。

萧景琰太过执了,一切人心的弯弯绕绕,都抵不过他那一往无前的一腔赤诚。他就真像头水牛般,认准了方向,即使是撞的头破血流,也不知绕路,更不知回头。

他要的情,是两心相许,生死相交,是把整颗心全无保留赤裸裸地挖出来摆在对方面前。

蔺晨怕了,他怕再与人有过深的羁绊,他怕自己托不起萧景琰这颗血淋淋的心。

于是,只能跑了。

 

“少阁主。金陵城的消息。”小仆恭敬地将手中的信笺交到独立在山巅上的蔺晨手里。

已有一年的时光,少阁主自上次从金陵城回来了之后,竟再未外出游历,反而每日里站在这山顶,东向而望。那是金陵城的方向。

蔺晨伸手接过:“近日金陵有何大事?”

“听闻南楚犯境,大梁皇帝正准备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蔺晨霍然回头,目中带着血丝。

“这,阁主,可有什么不妥?”

蔺晨疲惫地摇摇头,挥手道:“你下去吧,我要想想。”

山顶的风又疾又冷,纵使他内力深厚,站久了也是遍体生寒。

那日他因害怕与萧景琰纠缠下去,羁绊太深,脱身不得,一走了之,回了琅琊阁。

只不过时光流转,他才发现,就算他跑得再快再远,其实也已早入縠中了。就像此刻,他站在这里望去,纵然看不见金陵,却有一根无形的线,牢牢地将他与金陵城里的那个人牵绊在一起。

像风筝,飞得再高,却挣不脱那线。

原来早已是,情丝千千缕,慧剑斩不断。

可当他想回头再去找萧景琰,却想起那日自己的一走了之,此时又有何面目再见景琰呢?

就这样一日拖过一日,于是越发难以回头了,只能贪婪地收集他一丝一缕的消息,希望能找到重聚的契机。

 

几天后,一年来足不出户的蔺少阁主终于又下了琅琊山,奔赴南楚边境。

人生匆匆,观棋也罢,棋子也罢,不过是这数十载,不如随心所欲。

披星戴月,待蔺晨到达边境时,两军已经交接。

他先赶往了琅琊阁的一处分部,一进门,就忙忙去问:“战事如何了?”

分部偏远,难得见少阁主,忙惶恐答道:“大梁皇帝英勇善战,如今虽只交战几日,大梁已大占上风。”

蔺晨舒了口气,看看自己满身风尘,灰头土脸,想着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去为我准备房间,沐浴更衣。”

蔺晨坐在浴盆里,想着见到景琰该如何开口。

“景琰,我错了,我不该跑。”不行,太没诚意。

“景琰,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共度此生。”不行,太肉麻。

“景琰,多日不见,你可想我?”不行,太轻浮。

直泡到水冷,蔺晨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说法,罢了,不如真心实意到了对方面前去,任打任骂,然后,携手此生。

 

“少阁主,少阁主。”夜半,部下忽然闯进蔺晨的院落。

蔺晨心里一惊,猜到多半是出了大事。他定了定神,问道:“何事?”

“适才收到线报,大梁皇帝在前线受到南楚人暗算,如今,如今危在旦夕。”

蔺晨只觉得全身血液一凉,手中正在系的腰带刺啦一声被他扯出条口子。

“备马!”他咬了三次唇,才勉强控制住颤抖吐出这两个字。

 

深夜,大军驻地,营帐连天。

正中的王帐灯火通明。几个军医愁眉不展,满地乱转。

列战英焦急地抓住一个,喝问道:“你们几个看了这半日,陛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军医战战兢兢:“将军,赎下官才疏学浅,下官几个只能看出陛下是中了毒,但这毒,却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将军,南楚多山林,多蛇虫,用毒的本事诡异莫测,下官实在是无能啊!”

列战英目眦欲裂:“既然无能,还要尔等何用!”

“将军饶命啊!”

帐内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侍从忽然掀帘入内,急匆匆嚷道:“陛下有救了,蔺先生来了!”

话音未落,蔺晨已闯入帐内。

帐内的人在说些什么,他已全然听不见了,他只看见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看见那个人毫无生气的脸。

他瘦了许多,本来就瘦削的下巴如今更是尖刻,两眼带着青影,再也找不到当日的神采飞扬。

他想伸手抚一抚他凹陷的双颊,却又如被针扎地收回了手。

心中转过百般滋味,分明只是一年的分离,金陵城里发生的一切却恍如隔世了。

终究还是只把手搭上了他的腕脉。

“蔺先生,陛下怎么样了?”

蔺晨深吸了一口气,指下微弱的脉搏让他心如刀割:“不是毒,是蛊。”

“蛊?先生可有解救之法?”列战英急不可耐。

“此蛊名为,长命缕。虽为长命,却实是指,此蛊无论用何法,皆不能杀死,只能到中蛊之人被吞噬了性命之后,才会离体。”蔺晨声音沉痛。

“啊?先生,你定有办法救陛下的,是不是?”

蔺晨合了合眼,沉默半晌,忽然一笑,终于伸手抚在了萧景琰的侧脸:“那自然,有我在,他不会死。”

“我去准备草药。”他起身走出帐外,列战英不知怎么却在这话中听出丝丝寒意。

 

萧景琰睁开眼,正看见昏暗的帐顶。

“你醒了?”他猛然转头,看见那个从未想过还能再见的身影。

“蔺……晨……”他嗓子还干哑着,声音微弱。

然后他听见对方轻笑一声,起身倒了杯茶让他喝下。

“我……怎么了?”

“你中了南楚人的蛊,不过我已经帮你解了。”蔺晨说的云淡风轻。

帐内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静。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景琰终于忍不住问道。

“凑巧到这附近游历,听闻你有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多谢了。”

“你又见外了不是。”

蔺晨的语调依旧轻松如故,仿若一年前在苏宅的那一夜不曾发生过。

萧景琰想,他许是该感激的吧,至少对方在受了自己那样的算计后,还愿不计前嫌与自己相交,可是心口绵绵密密的疼,又是为了什么?可是为了自己倾尽所有换来的一夜,在对方看来,也不过就是这样的轻描淡写。

他扯着嘴角,努力像往常一样笑了笑:“还是要谢你救命之恩,你这次盘桓多久?”

“我阁中有急务,既然你无事,我马上就要启程了。”

萧景琰觉得满嘴苦涩:“是吗?那你……你去吧。待我回朝,你,你可再来金陵相见。”

蔺晨深深看了他一眼:“也许吧。”

也许?萧景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想这恐怕就是委婉的推拒了,原来终究是无可挽回。

他只觉眼眶干涩,泪水也流不出来,都在心头化成了汩汩的血。

“是吗,那,就此别过。”萧景琰气息低弱。

蔺晨忽然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被外的手,力道大得让萧景琰感到一丝疼痛,他却又很快放手了,站起身来,笑了笑:“景琰,再见了。”

他目色奇异地注视了萧景琰一会儿,终于转身走出了营帐,只留下淡淡的桃花和柳絮的气息。

萧景琰慢慢合上了眼,不知是想让这气息快些散尽,还是想让它永远停留。

 

“此处必然是南楚设伏之处,戚将军带兵从山后包抄……”萧景琰大病初愈,正指着沙盘与部将分析军情,虽声音微弱,背脊却挺得笔直。

“陛下,属下找到了混在军中的南楚奸细!”列战英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进帐来。

他将那人掼在地上,一脚踩住,喝道:“说,给陛下下蛊的人,是不是你?”

谁知那人抬起头来,看见萧景琰,惊呼失声:“不可能,你怎么没死?”

戚猛冲上去踢了一脚:“放肆,陛下是真龙天子,怎么会死在你们的小小伎俩之下。”

那人却失魂落魄般念叨:“不可能,不可能,这蛊虫,这蛊虫是养蛊人用性命所养,除非人死,不能离体,你怎么可能没死?怎么可能?”

萧景琰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你说这蛊虫不会死?”

“那是自然,这蛊虫名为长命缕,无论用何种方法,均不能杀死。”

“战英,蔺晨是如何救的我,你可知晓?”

“陛下,阁主施救之时,让属下等都候在帐外,不得入内。”

萧景琰心中生凉,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等可见到蔺阁主是往哪里去的?”

“今早见蔺阁主骑马离开了,想来是往离此处最近的渝州城去的。不过,蔺阁主上马的时候,似乎踉跄了一下。”

萧景琰如坠冰窖:“战英,此处战事由你负责,我去一趟渝州。”

 

待萧景琰找到渝州城内的琅琊阁分部时,天色已晚,阴云压城。

他推开蔺晨所居的小院,心指不住向下沉,他闻不到蔺晨身上惯有的桃花和柳絮的气息,只有隐隐的血腥气。

绕过几竿翠竹,一座山石,才看见那个天青色的身影靠着廊柱,坐在檐下。

听见脚步声,蔺晨抬起头,看清来人,低低一笑:“你来了。”

他说得那样自然,像以往无数次他们的相见。

萧景琰看着他苍白的唇色,喉头哽咽不能言。

“我本不欲你知道,奈何实在跑不远了。只能停留在这里。”

萧景琰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忍了一年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是,你再跑不远了。”

“呵呵。”蔺晨笑得狡黠,“景琰,你高兴吗?我再不能逃离你了。”

萧景琰咬着牙,尝到嘴里的血腥气:“什么时候了,你何苦还要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蔺晨忽然正了神色,执起萧景琰紧握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是我的心,它早就没有办法逃离你了。”

“蔺晨!”萧景琰讶然扭头,却看见蔺晨忽然神色一变,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拿袍袖去挡,放下手来时,萧景琰就看见了天青色的衣袂上一片暗红。

“蔺晨!你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再把蛊虫送回我身上!”萧景琰抓紧他的衣袖。

“没有办法了,景琰。如果没有我这样的内功,是承受不住蛊虫的转移的。”蔺晨微笑着淡然说。

“不!肯定有的,肯定有的!”萧景琰忽然揪住他的衣领,一拳捣在地上,他泣声嚷道,声音却一句句低了下去。

他忽然抬起头,盯着蔺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此刻跟我说这样的话!”

“是啊,为什么呢?也许我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被你拖进这爱欲纠缠,不甘心赔上性命,不甘心悄无声息消失。景琰,我想你记得我。”蔺晨忽然将他揽入自己怀里,紧得没有丝毫缝隙。

“我,怎么可能会忘?我要怎么忘?”萧景琰声音颤抖。

“是,你不会忘。因为你是萧景琰。”蔺晨笑着抬起他的头,轻轻吻在他的眼脸上。

萧景琰在他眼里看见的全是眷恋和怜惜,像漩涡般叫人沉溺,他忽然竖起右手三指:“我萧景琰,永远不会忘记蔺晨,生生世世,天地为证。”

“生生世世吗?”蔺晨苦笑摇头,“一世因缘,已是难得。他生难求,景琰,你不要过执。”

萧景琰目光灼灼:“我偏要强求。”

蔺晨轻轻笑出声来,恨不得将他揉入骨血:“不愧是景琰。真是痴儿。真是……”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萧景琰感到抚在自己发上的手渐渐放下。一阵风吹过,冷得透人骨髓,檐下的风铃叮当乱响。

他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幕,忽然嘶声长啸。“啊!”

“轰隆!”紫色的雷电划破天空,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他的脸。

他搂住蔺晨微温的身躯,轻声道:“你再也不会跑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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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么写出这么天雷狗血的东西啊啊啊!!!为什么这么老的梗我还在用啊!!!抽飞我自己!!!可是写着写着就这样了!!!大家原谅我!!!

好多小伙伴反应阁主没有很渣啊,于是这一章我也不说阁主渣了,而且我还帮他强行挽尊。其实他是个内心柔软的鸽(pang)子嘛~~

我如果说到目前为止我写的是前传你们信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续,偷偷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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