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人有再少年 (中)

这场闹剧直到外出访友的林燮抓住了私自跑出京城的林殊,押回京来谢罪,方告一段落。

梁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光幽深地盯着身材高大的林燮跪在阶前,一口一个教子不严,一口一个治军不力地请罪,和他妹妹宸妃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梁帝私心里,当然是巴不得借此机会削弱林燮的权柄。可是此事说起来,林燮哪里有丝毫罪过。若说教子不严,林殊充其量不过是耍小孩子脾气,偷跑出京,算不得什么过错;若说治军不力,赤焰军一口咬定只听皇上调遣,若说这要有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何况事发时林燮根本不在京中,若是他现在硬要给林燮定罪,只怕人心不服。何况大渝正虎视眈眈,若是此时夺了林燮的兵权,不异于自毁长城。

梁帝咬着牙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燮,看起来是把身段摆得低无可低,其实倒是把他架在高处,动弹不得。多年君臣,林燮果然了解他。梁帝收敛了情绪,温和一笑,亲自将林燮扶起来:“你哪里有什么过错?这次的事,不过是小孩子们闹了脾气,惹得长辈们担心,说到底,不过是家事。你这样急急来请罪,倒显得是朕刻薄了。”

林燮慌忙辞道:“臣不敢。小儿林殊顽劣,招致太皇太后担心,是为不孝,引得祁王殿下生气,是为不悌,还请陛下治罪。”

梁帝心里念头一转,暗想这倒也是个法子,林家只有林殊一子,若是废了林殊,林家也没什么指望了,于是顺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小殊这孩子,脾气是太大了。好在现在年纪小,让他吃些亏,以后也长长教训。这样吧,先暂时将他镇国将军的爵位收回,军中的职位也先放放,让他先进宫和皇子们一起多读读书,收敛了性情,朕自然把爵位军职再还给他。你回去把道理跟他讲讲清楚,这都是为了他好,可不要说是皇舅舅不疼他。”

林燮暗自腹诽,果真是帝王手段,翻云覆雨,收了人家的权,还要人家谢谢他。面上却恭谨谢恩:“微臣替犬子谢陛下教诲。”

梁帝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让林殊进宫读书,未尝不是一个人质,于是面上越发和煦:“阿燮,朕也是为难。虽说这次祁王没什么大碍,赤焰军也没做错什么。可是景琰虽是庶子,毕竟也是皇子,他现在伤重,若朕就这样揭过此事,谁也不罚,天下人难免要说朕没有慈爱之心。”

林燮心里发冷。年轻时,他们也是好友,也曾性命相托。是什么时候起,这个儿时好友变成现在这样?多疑猜忌,刻薄寡恩,却又伪善虚荣。

林燮想到祁王的嘱托,不敢再囿于过去那为数不多的一点温情,忙回道:“陛下为天子,自然有诸多考虑。这些小儿女的琐事,不该成为陛下的阻碍。臣从年少时就一直跟随陛下,现在当然还是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梁帝满意他识趣,也知道现在天下未定,大梁还不能没有林燮和赤焰军,想削了他的军权,只能从长计议,反正自己现在有林殊在手里,不怕他翻出什么花样来。

林燮出了大殿,目不斜视向宫门退去,路过廊檐下时,对一个错身而过的小内侍微不可察地一点头。而对方在绕过数处宫室后,最终往宸妃的永和宫去了。

 

梁帝在处理了林家之后,心情松快了不少。想起了还有长子那边需要料理,于是唤道:“来人。朕要出宫。”

七皇子萧景琰自受伤以来,因太医说伤势过重,不宜挪动,故而一直在祁王府养伤。

梁帝挥退了想要通报的人,走进内室的时候,正看见祁王萧景禹坐在床榻前,满脸担忧地盯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少年,深深叹了口气。

梁帝走到床边,打量了眼床上的人,说是亲儿子,其实一年到头也只有年节时候见过几面,更何况现在萧景琰面如金纸,形容惨淡,梁帝发现自己竟有些认不出这个儿子。

“景琰怎么样了?”他出声询问。

祁王被这问询声一惊,才发现他父皇已经到了床边,忙翻身跪倒:“父皇驾临,有失远迎。景琰,景琰他还没有醒,太医说他此次受伤太重,若是不能早日转醒,就算性命无碍,恐怕也会伤了根本……”他说着就垂下泪来。

梁帝心里也不太好受,但他对萧景琰感情不深,此时看见长子跪地拭泪的样子,气道:“你这是做什么,可还有个皇子的样子?朕从小都是怎么教导你的?”

祁王忙俯首:“父皇恕儿臣失仪。实在是因为景琰他此次是为了救儿臣才受伤。况且景琰从小随静嫔娘娘在儿臣母妃宫中长大。儿臣看着他从襁褓之中长到如今的少年模样,感情深厚,说是弟弟,其实跟儿子也差不多了。”

梁帝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怪朕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因而对朕有怨怼之心?”

祁王大惊叩首:“儿臣不敢!请父皇恕儿臣失言。儿臣最近心慌意乱,失了法度,才说错了话。父皇身系天下黎明百姓,岂能如寻常父亲一般羁于后院琐事。儿臣身为长子,爱护弟妹,也是为父皇分忧。”

梁帝这才心气稍平,看着长子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心里百感交集。他以前担心这个儿子锋芒太盛,招揽人心,如今又觉得他太过重情,失于懦弱了。

梁帝迟迟不立太子,就是担心被人分薄了权柄。但他再自大,也没到真以为自己能长生不老的地步。这江山,总要传给儿子。他所期待的,是在他活着的时候,继承人足够听话受他掌握,在他死了的时候,继承人又能挑得起大梁江山。

他沉吟了片刻,吩咐:“你随我出来。”

父子二人站在廊下,梁帝开口道:“景禹,你是朕的长子,从小父皇对你就期望颇高,但你最近的行为,实在是让为父失望。”

祁王慌忙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遇刺以来,感情用事,进退失据,自己也在反省。”

梁帝点头:“嗯。你知道就好。做大事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不该遇到点危险,就失了镇定。再则,林家是你的母族,你弹劾赤焰军,恐怕要让你舅舅心寒。”

祁王怔愣了一下,茫然道:“父皇,儿臣并未针对林家。儿臣只是对赤焰军见死不救一事,就事论事罢了。赤焰军是大梁军队,不是林家的私军,聂锋是大梁官员,不是林家的下人。此事跟舅舅有什么相干?出事时舅舅根本不在京城。”

梁帝倒被他说得一愣。他想起年前祁王当着他的面提及要裁撤悬镜司一事。他明明知道悬镜司是自己的心腹,却当着自己的面要自己自断爪牙,如今想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这个儿子,还真是一派的光风霁月,天真耿介。

罢了,耿直和重情,虽说长远看来难当大任,但现下却再好不过了。一个耿直重情的儿子,总比一个阴险狠辣的儿子要好得多了。

这样想着,梁帝的心里舒服不少,看祁王也没那么刺眼了,于是教导道:“你心思光明,一心为国,这是好事。你要知道,林家有功于国,又是你的母族,你多有倚重,也是常理,但自古以来,外戚专权干政的例子不胜枚举,故而也不能不加以限制。”

他见祁王应声称是,又接道:“这次你行事有失稳重,就罚你卸了差事,在家闭门思过吧。”祁王忙领旨谢恩。梁帝见他受教,方才示意摆驾回宫。

祁王送至门口,目光复杂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萧景琰闭目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父皇和长兄的对话,心中苦涩难言。骨肉至亲,一至于此,怎不让人痛心。

若说原来他对父亲只是有些生疏和敬畏,如今却只剩下惧怕和茫然了。或者说,他惧怕的不止是他的父皇,而是那座吃人的皇宫,那把冰凉的龙椅。

后窗吱呀一声打开,有个人影跳了进来。

蔺晨看着萧景琰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床顶的承尘,配着他难看的脸色,倒真有些骇人。

蔺晨叹了口气,过去蒙上他的眼睛。萧景琰这才惊醒过来:“你怎么来了?”

蔺晨揉揉他的头:“我来瞧瞧你装病装的如何了。”

萧景琰微微一笑:“挺好的。你给的药很灵,太医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我除了脸色难看,脉息紊乱,并没有别的不妥。”

蔺晨点点头,故意敲敲他的额头:“嗯,所以说,你可得好好谢我。要是没有我的药,你这么笨,怎么装的像?”

被他一调侃,萧景琰的心情好了不少,捂着额头:“行行行,等我‘痊愈’了,一定好好谢你。”

蔺晨一笑:“你父皇刚才来过了?没看出什么吧?”

萧景琰又想起方才的父子对话,勉强笑道:“没什么。他又不是真的来看我的。”

蔺晨托腮而立,盯着他眼中的苦涩,忽然出声问:“萧景琰,你想当皇帝吗?”

萧景琰吓了一大跳,忙摆手低喝:“你说什么呢?我想都没想过!”这是真心话,在今日之前,他心里的设想,不过是等大哥登基,自己做一个将军,为他保家卫国,开疆扩土。可今日听到了这场对话,父子之间,以言语为刀剑,一句三绕,各怀机心,半点亲情也无了。他忽然萌生出远远逃开这些权欲斗争的想法。

蔺晨却依旧问道:“为何不想?你也是皇子,焉知就没有机会?”

萧景琰无奈一笑:“那个位置有什么好?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连至亲至爱的人都无法信任,每天都活在勾心斗角里。”

蔺晨没有接话。他想起前世曾看见那年轻的帝王站在城墙头,远远望着梅长苏领兵出征。离得太远,蔺晨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一身大红的袍服,生生被他穿出凄凉的意味。

现在想来,只觉得心头如被针尖刺了一下,密密地疼。                                                                 

这个人,明明得到的是无数人为止疯狂的东西,却没人关心,那是不是他真心想要的。

 

祁王殿下闭门思过的第二天,大理寺少卿奏请彻查祁王于金陵城外遇刺一事。朝臣们这才恍然,这些天大家都忙着瞧皇帝家的热闹,浑然忘了事情的起源。直到祁王和林家被各打五十大板之后,才想起,是啊,凶手还逍遥法外呢。

梁帝这才指派悬镜司与大理寺共查此案,谁知忙忙碌碌十来日,竟毫无头绪。梁帝气得连着两日在早朝上训斥大臣尸位素餐,于国无功。

就当大家以为此事就要不了了之时,昏迷多日的七皇子萧景琰终于醒转,并且提供了重要线索:刺杀祁王的黑衣人胸口纹着红色蔷薇花。

梁帝暴怒。红色蔷薇花是滑族的标志。滑族虽已“灭族”多年,但朝中还有不少老臣记得此事,何况梁帝自己也与滑族公主纠缠不清,如何会不知道这一点。

梁帝怎能不怒,本以为滑族早被自己拔除干净,没想到竟还有余孽就潜伏在卧榻之侧,伺机而动,还竟敢于金陵城外行凶。若说此次未能察觉,再等几年,他们是不是就敢提剑杀入宫了?

必须严查!梁帝原来的心思还放在怎样借此事削弱长子和林家的势力上,对追查真凶不怎么上心,如今一朝得知是滑族余孽,他便恨不得将金陵城翻个底朝天了。

这件事只要有了个苗头,其实一点也不难查。璇玑公主就算智谋心性远胜常人,奈何滑族已然式微,凭几个小女子,也只能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终究难以与王权正面相抗。更令人震惊的是,悬镜司首座夏江,与滑族余孽勾结,意图谋反,被大理寺少卿当朝揭了出来,证据确凿。不但往来书信,秘密据点,甚至夏江所谓的被歹人所害的原配和嫡子,都被人找到带到朝上。

梁帝拍案而起,双手颤抖,脸色发青,眼珠通红,张口欲骂,一口鲜血反倒喷了出来,高湛惊呼:“陛下!”忙上前扶他在龙椅上坐下。梁帝推开他的手,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字:“把……夏江……这个逆贼……给朕拿下!”

言罢气怒攻心,昏倒在龙椅上。夏江一直被梁帝视为心腹,说是臣属,更类鹰犬。梁帝一直倚仗他监视百官,刺探阴私。谁知道一朝被自己养的狗反噬一口,还当着百官群臣的面被揭了出来,怎不让他恼羞成怒。

夏江倒也不是傻子,他刺杀祁王,本就是一锤子买卖,一旦不成,就知道要坏事。夏府和红袖招早就人去楼空,捉拿逆贼的官兵们自然扑了个空。于是又急忙封锁城门,四处搜寻。但事发后,为祁王和林家的事已经耽搁了几日,哪里还抓得到人。

本以为夏江和滑族余孽已然出逃,大理寺卿急得嘴角起了一圈燎泡。哪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日早上推开衙门,就见几位女子被人缚在大理寺门前,人人手臂上都纹了一朵红色蔷薇。

跑了夏江,好在还有滑族余孽可以交代。大理寺卿战战兢兢捧着奏折进宫复命。梁帝自那日在金殿之上当朝晕倒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宽阔的寝殿里弥散着浓烈的药味,纱帘低垂,幽暗无光。

大理寺卿跪在床榻几步之外,毕恭毕敬:“陛下,经臣等追捕,滑族余孽现已束手就擒,只是夏江那贼子,太过奸猾,现已不知去向。”

梁帝躺在床榻上,虽然精神不济,但依然大睁着双目,听着奏报。听闻夏江逃脱,他的呼吸重了几分,恨不得将手边的东西都甩出去,斥责臣下办事不力。然而他深深吸了口气,最近他为了祁王和夏江,已经多有失态,上位者的尊严怎么也该挽回一些。

他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瞬间就平复了情绪,喜怒不辨地吩咐道:“知道了。将滑族余孽关入死牢,秋后问斩。至于夏江,继续搜查,并通缉全国,仔细排查,不要让他逃往他国去了。”

大理寺卿拭了拭额头的冷汗:“臣领命。”

恢复了平静的梁帝躺在床上,开始细细思索近日来由祁王遇刺所引发的这一系列事件。祁王遇刺,安然无恙,随后竟查出刺杀祁王的事是夏江主使。夏江这贼子勾结滑族,居心叵测,固然该死,但祁王与夏江早有嫌隙,这一切会不会是祁王早就算计好的?

“高湛。”寂然无声的大殿里忽然响起梁帝嘶哑的声音,“你说,祁王是不是早就知道刺杀自己的是夏江?”

正站着发呆的高湛惊了一跳,这话听着有些诛心,夏江勾结滑族,明明是大理寺查出的,如果祁王早就知道,那岂不是说祁王勾结臣子,还借父皇之手铲除异己?高湛迟疑道:“皇上,这,这话是怎么说的?”

梁帝本也没指望高湛回答,径直吩咐:“宣景琰来见朕。”

萧景琰来到寝殿面圣时,脸色还有些苍白。梁帝此时已起身,半靠在床榻上,面带慈色:“起来吧。你受了伤,父皇也没能多去看看你,如今看着像是还好。”

萧景琰垂手而立,恭谨回道:“父皇最近身体有恙,是儿臣不孝,未能侍疾于床前。”

梁帝并不想多绕弯子:“这次你皇兄安然无恙,还能捉住滑族余孽,还得多亏了你。只是朕也没仔细问问,你是怎么受的伤?”

萧景琰不疑有他,只一板一眼回道:“是儿臣自不量力,本已突围,为了追查凶手,独自返回,故而被人围攻。”他确实受伤不轻,但多是皮外伤,这话自然不是假话。

梁帝又问:“你是如何看到他们的纹身?”

萧景琰回:“儿臣无疑中划破其中一人的衣襟,才看见他胸口的纹身。”

梁帝双目紧盯着他:“这件事,你是一醒来就告诉了朕?还是先告诉了什么别的人?”

他这句话问得十分奇怪,萧景琰很是诧异。他想起蔺晨告诉他,关于黑衣人的身份,谁也不能提,尤其是祁王,让他到时候直接告诉陛下。他不明白此举何意,却不想今日父皇竟然问起此事。于是他老老实实回答:“不曾和其他人提及。”

梁帝双目如电地盯着他的脸,见他一脸的茫然和诧异,双眼清澈,不似作伪。他是知道这个儿子的,从小就有些木讷,不懂争宠讨喜。若说祁王表现出的耿直还有些让他不敢相信的话,萧景琰的耿直却是他一眼就望得到底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梁帝就挥手让他退下:“嗯。你去吧。好好养伤。”

萧景琰满头雾水往后宫走去,这些日子他在祁王府养伤,还不知宫里的母亲如何担心呢。

路过上书房,他还好心探望了被拘在这里“陶冶情操”的林殊,对方见了他,简直如见了亲人一般:“景琰!你可来了!我都连着上了好几天学了!这些书我们小时候都读过,这些老头,非逼着我再读一遍!”

萧景琰早从祁王那里听说了他如今的悲惨遭遇,只好安慰了他一番。想起好友聪慧过人,于是问:“小殊,父皇问我黑衣人的事,有没有先告诉过其他人,这是何意?”

林殊目中精光一闪,暗道果然被那个家伙料中了,面上却分毫不露,只淡定道:“是吗?陛下说不定也是随口问问。”

萧景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知他们有事瞒着自己,但他也不说刨根究底的人,反正林殊和蔺晨总不会害他,是以并不多问。

谁想林殊反倒拉着萧景琰神神秘秘问道:“你跟那个谁,怎么样了?”

景琰想起破庙里的一番对话,和在养伤的时候时不时就来撩拨他几下的那个人,赧然道:“有什么怎么样,还不就那样。”言罢甩开林殊的手,不管他在背后大呼小叫,自顾自往静嫔宫里去了。

林殊盯着好友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这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萧景琰这分明是越陷越深了。而那个家伙,林殊却看不透他的真心。

他想起前几日蔺晨忽然出现在林府,自称故人之子,与他父亲一番长谈。出来后,蔺晨就将夏江与滑族勾结的证据交给了林殊。

林殊戒备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救祁王和林家?”

蔺晨轻笑一声,却答非所问:“林殊,你说,我们俩可有缘分做一对知己好友?”

林殊嫌弃地瞟了他两眼:“还是免了罢,你这家伙,神神叨叨的,跟我八字不合,做冤家还差不多。”

蔺晨哈哈一笑:“你说的对。你我今生是做不成知己的了。”

他明明是开怀大笑的,林殊却不知为何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寂寥:“你……”

蔺晨却打断了他的话:“只当我是来还前世的债吧!”

林殊没听懂:“什么?”

蔺晨戏谑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救你们?这都前世的孽债啊!”

林殊自然不肯信:“这种鬼话你当我会信吗?”

蔺晨却一跃跳上墙头,端的是轻盈无比,回眸一笑:“说得对,可不就是鬼话!”言罢身形一闪,翻墙而去。

林殊跳着脚喊道:“喂,你把话说清楚啊,喂!跑什么跑!小爷我是什么人,谁能欠我人情!上辈子也不行!”

没人应声,想来蔺晨是去得远了。林殊尤自嘀嘀咕咕,谁知蔺晨忽而又探出墙头,喊道:“这些破事儿,不要告诉景琰啊!”

                        

静嫔宫中总是笼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若是景琰要来,就还要加上些他最喜欢的点心的甜意。无论在外经历多少风雨,一踏进母妃宫中,萧景琰总能感到由衷的宁静。

静嫔恬然含笑,看着进门行礼的萧景琰,眼里盈着泪光,她忙把爱子扶起来,连连打量。即使从宸妃那里早就得知儿子并无大碍,但为人母者,不亲眼看见儿子安然无恙,又哪里能安心呢?

萧景琰露出些在他父皇面前从来不会显露的稚气,摸摸后脑,笑道:“母亲,我好着呢。”静妃摸摸他的脉搏,确认儿子并无内伤,又打量殿内并无外人,才埋怨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这几天担惊受怕的。”

萧景琰其实也不知事情的全貌,但他无论对长兄,林殊还是蔺晨,都是全心的信赖,于是安慰母亲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操心了。此事主要是与大哥有关。好在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准备,倒也不怕被人暗算。”

静妃心思剔透,又身在局外,对于祁王的处境反而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些,她虽担心景琰的安危,但也心知,她们母子与祁王,与林家的渊源太深,就算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了,更何况景琰重情重义,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她叹了口气,抚着萧景琰的鬓角,嘱咐道:“景琰,母亲知道你大了,有许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只是别忘了,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萧景琰有些赧然地笑笑:“母亲,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懂得照顾自己。”

静嫔拉着他坐下,把做好的榛子酥递上,见他还像小时候一样,眼睛晶亮地塞了满嘴,心里满是慈爱之情,递上茶水,笑道:“好,知道你不小了。等秋天你出宫建了府,就该大婚了。母亲不在身边,也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

萧景琰闻言忽而停止了咀嚼,愣了一下,垂下了眼,轻轻嗯了一声,又拿起一块儿榛子酥,咀嚼的频率却慢了许多。

静嫔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异样,诧异道:“怎么,景琰,你有心上人了?”

萧景琰撇开了眼,左手无意识地揉揉衣角,声音低沉:“没有的事儿。”

静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终于开窍了,忧的是看儿子这表现,恐怕不是一厢情愿,就是并不匹配。她温柔一笑:“这是好事情。若担心那姑娘身份不合适,只要不是太出格,好好求求你父皇,也不是没有机会。”

萧景琰却淡淡一笑:“母亲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并未奢求什么,如今这样,就很好了。”言罢,终于露出丝苦涩的意味。

静妃怔愣了一下,这个表情是那么熟悉,她一下子就回想起将要进宫那一晚,她和林燮道别后,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像一朵桃花,刚嗅到半丝春风的温软,还来不及绽放,就在一场夜雨里催折了。年少时,只以为片刻的柔情,就足慰平生,可谁知这余生,竟然这么长。

萧景琰还那么年轻,他不会知道,这苦涩,远比他想象得更难以承受。

她不知道该怎样劝萧景琰,因为她若劝得了儿子,又怎会劝不得自己?但她抚了抚他挺直的脊背:“人海茫茫,能遇见心仪之人,的确值得庆幸。但你还年轻,又是男子,要承担的东西还有很多。若终究无缘,就还是放下吧。母亲只希望你这一生开心平顺。”

萧景琰闻言一顿。是啊,他还是想得太浅。本以为自己并不奢求太多,只是看着蔺晨就好,可就算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并不能长久。蔺晨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也会走向另一段人生,难道余下的时光,都只剩下寂寞和怀念?

萧景琰从来是个倔强而执拗的人,然而这世上,唯独人心,不可勉强。

萧景琰勉强一笑:“是我劳母亲忧心了。我知道了。”

静嫔自然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轻叹一声,拍拍他的手背。

 

萧景琰回自己住处的时候,又在路上碰到了霓凰,她手里提着个食盒,匆匆忙忙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

迎面撞上萧景琰,霓凰笑笑:“景琰哥哥。”

萧景琰嗅了嗅:“是醉月楼的沸腾鱼?”

霓凰腼腆地点点头:“林殊哥哥嫌宫里的饭菜没有滋味,自己又出不去,我便给他送来。”

萧景琰抿唇一乐:“难为你了,这么一盆子鱼片,趁热端来,也真不容易。”

霓凰淡然道:“也不算什么。我瞧他实在馋得紧。”

萧景琰调侃她:“你别太惯着他。”

霓凰却一脸的理所当然:“是要过一辈子的人,都是互相照顾,说不上谁惯着谁。”

她语气里的轻描淡写却刺痛了萧景琰,一辈子,这三个字如此动人,果然喜欢一个人,还是渴望和他长相厮守。

萧景琰对霓凰道:“你快去吧,凉了怕不好吃了。”

霓凰点点头,端着食盒去了。萧景琰却没了回宫歇息的心思,只觉心里烦闷,想出宫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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