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人有再少年 (番外合集)

经大家提醒才知道居然连番外也被吞了,我真的一脸懵逼。。。这么一篇清的见底的东西也能被吞,行吧。

再次发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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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婚第二日,按礼新封的靖王和王妃要入宫谢恩。

萧景琰强撑着酸麻的腰身爬起来,幸而身上已经被蔺晨收拾得清爽,穿好了中衣,于是便要唤人进来服侍。

谁知没骨头般瘫倒在床上的蔺晨忽然坐起,勾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堵住他的口,用手指在唇瓣上摩挲,不满地嘟囔:“不准唤人来,我服侍你更衣!”

萧景琰耳后红了一大片,回头瞧着蔺晨披散在雪白中衣上的墨色长发,眼尾晕开的胭脂,还有略微敞开的衣领中露出的精巧锁骨,不由点点头,自家王妃这个样子,确实不适合给别人看。

蔺晨哪里是会伺候人的主,两个人腻腻歪歪穿个衣服穿了半个时辰。系上腰间的玉佩,蔺晨打量起自家王爷,见他芝兰宝树,丰神如玉的模样,满意地凑到嘴角亲了亲:“好了,王爷,妾身服侍得可好?”

萧景琰红着脸,理了理领口,幸而这礼服捂得严实,脖颈上的红痕掩盖得倒好,只是眼角眉梢的餍足慵懒却怎么也藏不住了。

门口的下人再也等不住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催促道:“王爷,王妃,再不入宫就误了时辰了。”

萧景琰不愿蔺晨再受一遍缩骨之痛,何况没有扇子遮挡,男子的五官轮廓也不好掩饰,而蔺晨也无意去见萧景琰那刻薄的爹,索性就由替身出场。这位姑娘出身琅琊阁,机警忠心,最难得的是眉眼间和蔺晨有五分相似。

萧景琰见收拾妥当了,把衣冠不整的蔺晨又按回床上,柔声道:“你再睡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言罢转身要去开门。

蔺晨一把抓住他的手,委屈道:“景琰,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昨晚才答应我的!”

萧景琰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脸刷地红了,扭捏了半晌,伏下身在蔺晨唇上亲了亲,道:“我出门了。”

蔺晨笑眯眯挥挥手:“早去早回!”

话说啊,每天出门归家都要亲亲,这是谁家的规矩啊?!

再说,这还只是昨晚蔺晨趁他意乱情迷时逼他答应的三百七十八条家规之一……

 

林殊一大早就在静嫔宫中等候,满心焦虑地想看看萧景琰成亲后是否一切安好。

当拜见过帝后的靖王携着王妃走进芷萝宫的时候,林殊惊讶的发现,昨天还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般的好友今天居然春风满面?!

这是什么情况?纵使林殊聪明绝顶,也想不明白了。难道洞房花烛居然还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他要不要早点去跟霓凰把亲成了?

眼见着萧景琰带着新晋的王妃,向静嫔请安行礼,起身落座,行动间虽不十分亲密,但也看得出萧景琰对这位新王妃很是尊重照顾。

这是什么情况?林殊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明明昨天之前萧景琰还为了蔺晨伤心欲死,今天就跟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

倒是静嫔见儿子和新妇相处得还不错,心下颇为安慰,好好勉励了二人一番,要他们互敬互爱,好好过日子。林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盯着两人面上的表情打量,见两人都是一脸的恭谨和适意,萧景琰甚至还有几分羞涩。

林殊视线落在这位靖王妃脸上,呆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这位王妃,眉目间分明和蔺晨有几分像啊!萧景琰肯定是因为这样才对这个新王妃有些满意的!

林殊觉得自己真相了!

等到两人起身告辞后,林殊追了出去,看见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冲上去一把勾住萧景琰的脖子,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讪笑着道:“弟妹,我跟景琰说两句话啊!”

言罢不待二人反应就拉着萧景琰远远躲到树后。

萧景琰挣开他的手,暗暗揉揉腰,他饱经蹂躏的腰在努力挺直了大半天后本来就酸疼得厉害,被他一拽,现在简直是不堪重负:“干什么干什么,神神秘秘的?不能好好说话啊。”

林殊一听他连说话的语气都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于是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面带同情地看着萧景琰,拍拍他的肩,深深叹了一口气:“景琰,你,哎!”

萧景琰:“???”

林殊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语带深意:“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缘分,你要好好过,以前的事,就别太纠结了。若是心里实在憋屈,别忘了还有兄弟我!”说罢就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潇洒无比的背影。

萧景琰被他一脸的义薄云天搞得莫名其妙,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最后放弃了:算了,管他呢,还得回家陪王妃呢!

林殊本以为,萧景琰在新任的妻子身上找到一点蔺晨的影子,心里应该不那么难过了,日子总算过得下去才对。哪想到,哪里是过得下去,简直是过得太好了……

新婚第二日,金陵城里有人看见靖王殿下在百味斋打包了三大包点心给王妃。

新婚第四日,休完婚假回兵部上班的靖王一改往日的勤勉,不等下衙就偷溜回家陪王妃。

新婚第七日,靖王府的仆婢都被谴出主院,不准近身服侍王爷王妃两人。

新婚第十日,有人看见靖王府的管家偷偷摸摸去订做了一张超大的步摇床。

…………

不到一个月,金陵城里人人都知道靖王夫妻新婚燕尔,感情甚笃。

 

终于等到休沐日,早就坐不住的林殊迫不及待地跑到靖王府,想看看萧景琰到底是怎么回事。宠妻无度这种事,完全不像萧景琰的风格啊,更何况移情别恋?

靖王府的下人都认得他是王爷的好兄弟,也不用通报,就放了他进门,还没走两步,就碰见萧景琰在花厅里跟管家说话,背对着门口,没看见他。

萧景琰将手里的檀木盒子郑重交给管家:“这是王妃前些日子要的天山雪莲的种子,我要出门一趟,你给他送过去。”

管家殷勤道:“是。”

萧景琰想了想,又道:“还是等一会儿再去,他现在怕是在午休,你们别扰了他。”

管家:“是。”

萧景琰又想了想:“还有,他非要自己亲手种,你们先去把花园里的地整好,不要让他做这些粗活。天气热了,你们把冰饮和果盘备好,免得他种花的时候中暑。”

管家:“……是。”

萧景琰再想了想,嗯,终于想不出来了,点点头道:“行了,就这些,我出门一趟。”

管家:“王爷你这是去哪啊?一会儿王妃醒了怕是要找你。”

萧景琰一笑:“百味斋的玫瑰百合酥一天只出一炉,王妃从昨天就念叨着了。”

管家忙伸手拦住:“王爷,不如小人去买吧。”开什么玩笑,比起在家伺候王妃,他宁愿去排队买点心。

萧景琰摇摇手,带着点甜蜜的烦恼:“不用,他要求多,我怕你们说不好。还是我去吧,很快就回来。”

他一转身,这才看见站在门口满脸呆滞的林殊。

萧景琰挑眉:“咦,小殊,你怎么来了?”

林殊抹了抹脸,强自振作:“我来看看你。听说你跟弟妹相处的不错?”何止是不错,简直是腻歪得要闪瞎眼了好么。

萧景琰赧然一笑,总算还没有没义气到抛下好友出门去给老婆买点心:“你也好些时日没见他了吧?我带你去见见。”于是拉着他往主院走。

林殊心想,这是干什么?萧景琰已经丧心病狂到见到一个人就要炫耀一下老婆的地步了?再说,什么好久没见,明明前几天才在宫里见过好么?

不顾林殊丰富的内心戏,到了主院门口,萧景琰停下脚步:“你等等,我进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林殊打个哈哈:“那个啥,这不太好吧,虽说咱俩好兄弟,没啥避忌,但是让我进弟妹的房间总归不好吧?”

萧景琰有生之年终于看见了一向自诩算无遗策的林殊一脸懵逼和尴尬交杂的表情,不知为何觉得神清气爽。他憋着笑推开房门,瞧见蔺晨正好撑起身子,坐在床边揉眼睛。

萧景琰一笑,倒了杯茶递过去,又伸手帮他理理散乱的长发:“我吵醒你了?今天怎么睡得这么短?”

蔺晨一把抱住他的腰,委屈地蹭蹭:“金陵太热了,睡都睡不好。”

萧景琰有些心疼:“我让他们再多送些冰来。”

蔺晨不满:“你又不陪我午睡。”

萧景琰好笑:“两个人睡不是更热?”

蔺晨把手伸进他的衣袖:“那不一样,景琰身上凉凉的,一点也不热。”

萧景琰想到林殊还在门外,十分不好意思,忙推开他:“小殊来了,一起聚聚吧?”

蔺晨被打扰了两人的独处时光,很是不情不愿:“他不是被关在宫里读书吗?怎么给放出来了?”

这句话声音有点大,林殊在外面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语音,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受的刺激太多,幻听了。

萧景琰扬声道:“小殊,进来吧。”

林殊恍恍惚惚进了门,就见一身白衣,没骨头一般靠在景琰身上的那个人,不是蔺晨又是谁?

林殊五雷轰顶,目瞪口呆:“你,你,你怎么混进来的?”

蔺晨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什么混进来的?这就是我的房间好不好?”

林殊下巴都合不上了,伸手指指萧景琰,又指指蔺晨,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景琰看他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在腹内暗笑了一会儿,终于好心上前给他解释了起来。

等林殊终于消化了蔺晨就是靖王妃这个事实,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两人拉到街上了。

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玉白色的广袖和正红色的袍服连在一起,挡住了相牵的手,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转头对视,朗然而笑,一人风华无双,一人温润如玉。

从相识相知,到携手同行,短短数月光阴,却无端端让人从他们身上看见了长路漫漫,岁月悠悠,莫不静好。

林殊看着萧景琰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终于也忍不住欣然一笑,紧走几步跟上他们的脚步:管他什么世俗礼法,皇家颜面,纵有千难万险,风刀霜剑,他愿意守护好友此刻的笑容。

“哎呀,又饿又热的,景琰,我们去醉月楼坐坐。”蔺晨戏谑的声音响起,“林殊,去百味斋买些点心来,记得,我要玫瑰味儿的酥饼啊,别搞错了!”

刚才还满心欣慰一腔豪情的林小将军满头黑线: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简直太天真了,这家伙分明是个祸害啊!怎么能放任这样的人留在天真的景琰身边呢?他要收回自己刚才在心里下的决定!!!

萧景琰好笑地看着瞬间黑脸的好友,毫无诚意地拍拍他的肩,安抚了一下快要炸毛的情绪,又帮蔺晨理了理黏在汗湿后颈上的长发,笑道:“还是我去吧,你们先上楼去坐着。他哪里知道你要荤油的还是素油的,要黑芝麻还是白芝麻?”

蔺晨笑眯眯点头,趁人不备,飞快地凑到萧景琰耳边,压低声音:“夫君最好了。”

 

(二)

以再受基础教育,争取重新做人为名,被拘在宫中的林少将军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悲惨的人了。

事实证明,还是有的。比今天的自己更悲剧的人是明天的自己。

说来话长了,这事情要从他未来老丈人几年前喜得贵子说起。

云南穆王府作为大梁唯一的异性王,手握兵权,镇守一方,无疑受到了梁帝最大的忌惮。若不是南边的楚国虎视眈眈,离不开穆王府的镇守,梁帝都要忍不住下黑手了。

幸而穆王府有个极大的隐患,那便是子嗣单薄,到了这一代,更是只有霓凰郡主一个女儿。因此霓凰郡主从小就被梁帝以教养之名接入宫中抚养,及年长些不好留在宫里,也没让她离开京城一步。

梁帝都已经等不及要看穆王府百年之后因为无嗣被收回王爵的场面了,谁能想到在霓凰郡主出生十多年后,穆王府居然有儿子降生,而且还是年近四十的王妃老树开花,实打实的嫡子。

梁帝很不开心,于是只好故技重施,准备将这位辛苦得来的穆王世子接进京来。前几年孩子还小,说要让他进京读书未免太不要脸了,更怕他在路上有个闪失,穆王能直接造反杀进京来。如今可好了,小世子穆青四岁了,梁帝一道圣旨:南疆边陲之地,荒蛮粗鄙,不利于世子成长,皇恩浩荡,特招世子进京,与诸皇子一同教养。

嗯,连圣旨上的词儿都跟当年接霓凰进京时一模一样。

 

林殊这日如往常般吊儿郎当地走进上书房,就见那一群小豆丁围在一起窃窃低语,见他进来,都偷偷打量他。

他一个快及冠的人,跟一群黄口小儿一起上课,从老师到学生,全都尴尬得要死好么?何况他又爱捉弄人,这群小豆丁自然平时都是离他远远的。

林殊也没在意,径自走到最后一张书案边,毫无形象地往桌上一趴,准备今天也是睡过去。

小豆丁们继续偷偷打量他,林殊终于被看得不耐烦了,抬起头瞥瞥他们,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他积威太盛,小屁孩们心惊胆颤,面上变色,刷拉一下全部散开了,露出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来。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圆圆的大眼尤其可爱。别的孩子都被林殊吓跑了,他反倒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兴奋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林殊的大腿,脆生生地大喊一声:“姐夫!”口齿倒是挺清晰的,中气十足,震落了先生笔架上的毛笔。林殊瞪大了双眼,低头和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对望。

对,这就是林少将军的正牌小舅子,穆王世子穆青。

 

自从多了个穆青,霓凰郡主每隔几日进宫探监,啊不,探望的对象就又多了一人。不过,林少将军坚称,是换了一人。

“姐姐,姐姐!”看见窗外拎着食盒的霓凰,穆青欢快地跑了出去,准确地抱住她拎着食盒的那只手。

趴在书案上装死的林殊也是眼神一亮,一跃而起,凑到霓凰身边:“霓凰霓凰,你今天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

霓凰一笑,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吃货,在亭子里坐下,打开食盒,将菜肴一一端出:什锦蒸蛋,鸡茸小馄饨,香菇菜心,奶黄包。

林殊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哀声嚎道:“天啊!又是这些?我的酸菜鱼呢?我的蜜汁羊腿呢?”

霓凰抱歉地一笑,帮他顺顺毛:“穆青还小,不能吃口味太重的东西,你就将就一下吧?等休沐日你出宫我陪你去吃。”

林殊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眼见着穆青捧起蛋羹,吃得欢快无比,觉得自己更饿了。

霓凰见穆青吃得开心,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伸出背在身后的手,一个威风凛凛的糖画巨龙!

穆青见了,兴奋地嗷了一声,就要去拿,霓凰道:“吃完饭才给你。”

穆青使劲点头,吃得更有劲了。

林殊哀怨地盯着姐弟俩,心中的悲伤难以言喻,明明他也想要糖画!

林殊觉得自从这个小屁孩儿出现,他在霓凰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接下来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也印证了林殊的这一想法。

 

“姐夫姐夫,今天的功课我想了好久也不会,你快教教我!”穆青年纪太小,根本跟不上上书房的功课。

爬窗子逃学爬到一半的林殊被扯住了脚,很是不爽:“去去,先生没告诉你功课得自己写吗?”

穆青变脸功夫一流,眼泪说来就来:“我要去告诉姐姐你欺负我!”

林殊咚地一声从窗子上掉下来:“好好好,我教我教!小祖宗你别哭!”

于是,本应在美好的下午满皇宫招猫逗狗的林少将军趴在书案上,绞尽脑汁用他十年前学过的知识帮小舅子写作业。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林殊迫不及待冲到霓凰府中,两人早几日就约好去郊外跑马。

刚拉上霓凰的手,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刚睡醒的穆青像个团子一样滚到他姐跟前,睡眼朦胧还能准确地抱住他姐的腿,嚷嚷:“姐姐姐姐,今天南城有庙会!我要去庙会!我要去庙会!”

霓凰眨眨眼,愧疚地望向林殊。看着霓凰水汪汪的眼睛,林少将军就说不出话来了。

等林殊再想说话时,已经左手一堆点心瓜子,右手一串糖人儿,跟在被大呼小叫的穆青拽着走的霓凰身后,挤在人堆里了。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啊!我怎么这么惨啊!”林殊倒在草地上哀嚎。

蔺晨接过萧景琰递给他的果子露,舒爽地喝了一口,毫不客气地嘲道:“全皇宫的动物和全金陵的百姓都得感谢穆小世子,收了你这个祸害。”

萧景琰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心想幸而蔺晨孤家寡人一个,他才没有什么大舅子小舅子的烦恼。

林殊索性满地打滚:“啊啊啊,景琰,你看看你家蔺晨,他居然还嘲笑我!还有没有点同情心啊,你快管管他!”

萧景琰正忙着帮蔺晨择掉落在长发里的合欢花,心不在焉地答道:“嗯?嗯,管,管。蔺晨,你出门前已经吃过两个糯米糕了,果子露喝一杯就够了,吃多了不消化。”

蔺晨抓起他长发里那只如玉的手,拿到嘴边轻吻了吻指尖,笑道:“果子露是你亲自给我榨的嘛,我才不要留给他们喝。”

林殊生无可恋,哀嚎一声:“嗷,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简直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蔺晨没好气地道:“既然知道,还不快点走?难得今天出来郊游带上了景睿豫津两个,才帮你把小舅子支开,现在霓凰一个人去溪边打水,你不去陪她,净在这里跟我们俩发牢骚做什么?”

林殊跳起来:“想支开我就直说!我真是受够你俩的腻歪劲儿了!”言罢欢快地往溪边跑去了。

虽说他和霓凰两个青梅竹马,早就心意相通,不需要像其他小情侣那样时时腻在一起,但是被小舅子挤兑得两个月来没单独说上一句话,任谁也受不了啊!

林中的小溪清可见底,水里的游鱼和藻荇如水彩勾勒,阳光透过树林,在水面洒下粼粼波光。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蹲在溪水边,一身红衣的少女。

林殊远远地望着她,嘴角就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他俯身捡起一块鹅卵石,坏心地往她身边的溪水里丢去。

霓凰早被石头带起的劲风提醒,灵巧地往旁边一让,溅起的水花就一点也没沾到她身上。她回身笑望着林殊:“好啊,我就知道是你!你把我的鱼给惊跑了,说,你要怎么赔我?”

林殊笑着跑过去:“什么鱼?什么鱼能比我还重要?”

霓凰探着头往水里找,她先前看见的那条红色鲤鱼早就没了影,恼得她轻捶了林殊一下:“都怪你!刚才我看见一条红色鲤鱼,和你那年送我的花灯一模一样,我准备捉来给你看的!”

林殊抓住她的手,笑道:“这有什么?我回头再给你做一个鲤鱼花灯就是了。”

霓凰手指刮刮脸羞他:“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盏灯是景琰哥哥做的,你非要做个龙灯,最后竹篾全搅成一团了,你就抢了景琰哥哥的灯。再赔我一盏灯我也不信是你做的。”

林殊求饶:“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那你说,你要我怎么赔你?”

霓凰:“除非你帮我抓住那条鱼。”

 “不就是一条鱼嘛!看我给你抓。” 林殊十分干脆地拖了鞋,把裤腿卷起来,走到霓凰面前蹲下,“上来,林殊哥哥带你去抓鱼。”

霓凰笑着跳上他的背,林殊朗笑着背着她趟进溪水里,踏碎了水面铺洒的碎金般的阳光。

“哪呢?是哪条?”

“没看见,往里走走。”

“这里好几条,快看看有没有?”

“那边那边,就是那条,快快!”

“别催别催,当心我把你摔下去。”

“哎呀林殊哥哥你笨死了,这条分明是黄色的!”

一只松鼠呆愣愣地抱着颗松子站在枝头,被两人爆发出的笑闹声一惊,险些掉下树去,忙抓住树枝,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当林殊背着霓凰,单手提着装着那尾红色鲤鱼的木桶往回走时,夕阳正从背后照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暖黄的光芒。

霓凰清浅的呼吸就在他耳侧,林殊忍不住转过头去,和她相视一笑。

 

两人走回合欢树下,却发现带着穆青去玩儿的景睿和豫津两人已经回来了,只是一个脸色惨白,另一个已经哇哇大哭,连萧景琰和蔺晨两人都神色凝重地听他俩说着什么,唯独不见穆青的身影。

林殊二人忙跑过去,正听见景睿颤声说道:“我们本来在那边林子里玩儿的好好的,而且也没敢走深了,穆青要树上的桃子,我和豫津去给他摘,谁知一转身,穆青就不见了。”

几人脸色都不好看。穆青身份敏感,不知有多少别有用心的人想要他的小命,容不得霓凰不怕。林殊见霓凰已经是脸色大变,忙安慰她道:“别急,咱们现在就去找。”

蔺晨也道:“我并未察觉有人靠近林子,说不定是自己贪玩跑丢了。”这也是他们敢放几个孩子自由玩耍的原因。

蔺晨跟着他们去找,却留下萧景琰:“你在这里看着这两个小的,别再出事了。”

萧景琰自然信得过蔺晨的本事,闻言点点头。

景睿凄惶地扯扯萧景琰的衣角:“景琰哥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穆青。”

萧景琰一手抱着大哭的豫津,一手摸摸他的头:“不关你的事。”景睿是个靠谱的孩子,若真有人别有用心,他们两个孩子又哪里看得住呢。

几人赶到树林里,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什么痕迹。霓凰急得几乎要落泪。

林殊一边安抚她,一边问蔺晨:“要不要去找人来帮忙?”

蔺晨四下打量,摇了摇头,这林子很小,根本不需要太多人搜寻。他一抬头,忽而道:“树上还没找。”

林殊闻言眼睛一亮,忙跳到树上,一棵棵搜索了起来。总共也不过二三十棵树,果然不到一会儿就听见林殊惊喜的声音:“这里!”

霓凰忙跑过去,就见林殊拨开树枝,露出了在树干上呼呼大睡的穆青,怀里还抱了颗硕大的桃子。这树并不高,只是枝叶繁茂,遮住了视线。想是穆青想爬树,景睿不许,他便偷偷把两个哥哥支开自己爬了上来。

霓凰忙小心翼翼地把幼弟从树上接下来,抱在怀来。幸而是虚惊一场。

 

天色已晚,天边一点微薄的光线照亮两人面前的路。

林殊背着睡得小猪一样的穆青,一手牵着霓凰,一步步往家走去。

霓凰一路上心事重重,低头皱眉,似哀痛似苦涩。

林殊甩甩她的手,安慰道:“怎么啦?不是找回来了吗?有我在,你的宝贝弟弟丢不了。”

霓凰咬咬下唇,低声道:“不是这个。林殊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林殊奇怪,霓凰向来爽朗不输男儿,怎么今天吞吞吐吐起来:“那你倒是说啊。”

霓凰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似是下了极大决心:“林殊哥哥,以前没有穆青的时候,我们两家订亲,陛下倒也没说什么。可如今这形势,我们俩如果成亲,陛下想必会更加忌惮吧?不如,就这样算了吧?林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不必为了我,耽误了你。林殊哥哥,你这样好,金陵城里喜欢你的女孩子多得是。张尚书家的小姐温柔聪慧,定国公家的二姑娘又漂亮又大方,都和你很般配。”越说声音越低。

林殊脚步一停,转身看向她,顾虑到背上的穆青,只低声喝道:“你说的是什么傻话?她们好不好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小认定了你是我媳妇儿,就再没考虑过别人。成亲的事儿,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日子还长着呢,说句大不敬的话,嘿嘿,皇帝舅舅总比你我年纪大吧?”

霓凰听他又口无遮拦起来,忙阻止:“林殊哥哥……”

林殊挑了挑眉,正色道:“怎么啦?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以为我等不起么?有一日我就等一日,哪怕等到七老八十了,我也照样穿着喜服骑着白马去娶你!所以,你也要等着我,等着我去娶你。到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头发都白了。”

霓凰双手颤抖,强忍着眼角的泪意,仰起脸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使劲点了点头:“嗯!”

 

(三)

时下习俗,成亲一月后,新婚夫妇要回娘家归宁。不过靖王妃是和亲而来,自然没有归宁的道理。但梁帝总算对这个受了重伤,又被拿来和亲的儿子有几分愧疚,于是答应了靖王带新婚妻子出游的请求。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萧景琰和蔺晨双骑并行,带着几个亲卫,拉着辆掩人耳目的马车,就溜溜达达出了金陵城的城门。

十里亭里送别,林殊及其小舅子俩撒泼打滚,表示不想上学,要一起跟着出门,被霓凰郡主一手一个,敲晕了脑袋拖走。蔺晨笑眯眯挥手作别:“乖乖读书,我们回来给你带糖吃!”

黑着脸的祁王殿下清了清嗓子,还要继续作妖的蔺晨马上闭嘴,彻底安静了。刚刚得知宝贝弟弟娶了个男人的大梁白月光殿下正看蔺晨不顺眼呢,他可不想去触霉头。

萧景琰拱了拱手,与亲朋好友道别。祁王一看蔺晨就知道他满肚子的鬼心眼,自家的老实弟弟肯定斗不过,于是不由操心地拎着傻弟弟的耳朵絮絮叨叨。萧景琰实在受不住,拉着自家王妃赶紧上马跑路了。

眼见着一行人越去越远了,还能看见萧景琰一会儿给蔺晨递水,一会儿帮蔺晨扇风的背影。祁王殿下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臭小子,明明对我都没这么殷勤!

林殊笑着拍拍他的肩:“那话怎么说来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一路行来,秋色宜人,两人慢慢悠游,倒也惬意。直到两人弃马登船,随波而下,全心信任自家王妃的靖王殿下想起来问:“蔺晨,咱们这是去哪?”

蔺晨揽着他的腰站在船头,被江风拂得舒服地眯起眼:“带你归宁啊,我的王爷。”

萧景琰诧异:“归宁?归去哪里?”

蔺晨好笑道:“怎么?你莫不是以为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是去我家啊!”

萧景琰赧然地挠挠头。他确实没有想过。盖因蔺晨行事随心所欲,从无顾忌,萧景琰只以为蔺晨是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客,原来他也有一个家,有家人。想着想着,萧景琰忽然不安起来:蔺晨隐瞒身份嫁给他,想必是瞒着家人行事的,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去见蔺晨的家人?

蔺晨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好笑道:“想什么呢?我家也没什么人了,只我爹一个,他也不大管我,不会为难你的。”

萧景琰还是心中忐忑,苦思冥想着怎么讨老丈人欢心:“嗯,你们家……是干什么的?你爹,你爹他喜欢些什么?”

蔺晨摸摸下巴:“唔,我们家嘛,大概属于圈了个山头,占山为王的那种。至于我爹,我想想啊,大概是喜欢些稀奇玩意儿吧。你不用费心给他准备,他要的东西一般人都找不到。”

萧景琰心中勾勒出一个手拿大刀,满脸髭须的彪形大汉形象,不由暗自后悔出门前没进宫寻觅些奇珍异宝带上。

蔺晨抱着他晃了晃:“别想他了,带你出来是来玩儿的,只是顺道去看看他。来,别辜负了这美景。”

萧景琰抬头望去,两岸青山如水墨勾勒,一轮落日洒下半江红晕。秋水长天,开阔疏朗,不由得也胸怀大畅,忘却了金陵城里的纷纷扰扰。

蔺晨难得安静地抱着他,欣赏着这美景,直到夕阳落尽,明月初上。萧景琰喟叹一声:“如此壮阔江天,在金陵城中又怎能得见?”

蔺晨轻声笑道:“可惜这次出来时间太短了,能带你看的地方有限。这天下广袤无边,四时美景又哪里能轻易看得完呢?就说这水吧,这般滚滚长江固然开阔,但还有太湖烟波浩淼,三峡秀丽险峻,塞上黄河苍茫壮丽,甚至还有西南蛮夷之地,有诸多海子五光十色,瑰丽奇绝,最妙的还是泛舟海上,磅礴无垠,如孤身漂泊于天地间。”

萧景琰听得悠然神往。他仰起头,正看见蔺晨的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闪动着熠熠的光芒,萧景琰鼻尖一酸,忙埋下头,把泛红的眼角藏在蔺晨怀里。

 

直到巍峨秀美的琅琊山呈现在眼前时,萧景琰依然闷闷不乐。蔺晨以为他还在为见家长而担心,忙抱着他哄道:“好啦,别担心了,我早就把礼物给你准备好了,你到时候送给我爹,他自然就开心了。”

萧景琰接过他手里的锦盒,感觉分量轻飘飘的,不由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蔺晨按住他试图打开盒子的手:“不能看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萧景琰收回手,心里还在嘀咕:这分量也不像是什么金银珠宝啊?难道是银票不成?可怜蔺晨他爹的山大王形象在他心里算是挥之不去了……

山势极高,两人一步步拾级而上,时而看见飞湍瀑流,怪石嶙峋,时而看见密林深潭,云烟出岫。萧景琰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座仙气飘渺的山峰被人占山为王,想想那情景,简直不由打个寒颤。

“蔺晨,你们家占了这么大一座山……到底有多少人啊?”

“唔,我也数不清,大概有个几百人?”

好么,还是座大山寨啊!

 

等到看见矗立山巅,如仙家楼阁一般的琅琊阁,还有山门外一身素衣,气度超凡的蔺老阁主时,萧景琰不由瞠目结舌。这和说好的画风差得有点多啊!

蔺老阁主看见自家儿子牵着人慢悠悠爬上来,背着手冷哼一声:“哼,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蔺晨嬉笑着道:“哎呀,您老人家一出门就是几个月,难不成还不许我出个门!”

蔺老阁主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我走的时候吩咐你不准下山,你可倒好,不但下山去闹腾,还不出几个月,居然还能把自己给‘嫁’出去了!要不是南楚那边给我来了信,我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出嫁’了!”

蔺晨浑不在意:“是啊,要不说我效率高呢,就出了趟门,连终身大事都解决了!”

蔺老阁主觉得自己真是造了不知几辈子的孽,才生出这么个儿子来气自己。他撸起袖子就要去教训蔺晨,被蔺晨手疾眼快地拦下:“别,别,我媳妇在呢!给我留个面子啊!”

蔺老阁主吹吹胡子:“你哪来的媳妇?你不是‘嫁人’了吗?”

蔺晨义正言辞:“在金陵城里,我是靖王妃,在这琅琊山上,他可不就是少阁主夫人了吗?”

萧景琰瞪大了眼:原来这里居然就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琅琊阁?

看见老阁主的眼神扫向他,萧景琰也来不及多想,赶快躬身行礼,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喊什么。

蔺晨忙道:“叫爹,叫爹,不要见外。”

蔺老阁主微眯着眼,嘲道:“你倒是会拿你爹做人情。”这二人除了体型不同,神情语气,五官轮廓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景琰丝毫不怀疑这就是蔺晨他亲爹。

萧景琰定了定神,组织了下语言:“父亲大人,我和蔺晨成亲,没有事先征得您的同意,这是我们失礼了。但事已至此,我除了请罪,也只能向您保证,我这一生,都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好好对待蔺晨。”这语气,倒真像拜见老丈人了。言罢递上蔺晨给他准备的礼物。

蔺老阁主接下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株似花似叶的绿色植物。蔺老阁主用眼角睨了蔺晨一眼:“千叶金蕊花,你们倒也算有心了。”

蔺晨脸皮极厚:“都是景琰,都是景琰的孝心。”

收了礼物的蔺老阁主对萧景琰的脸色还是不错的,且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家儿子:“蔺晨这小子,在哪里都是个祸害,难为你不嫌弃,我便将他托付于你了。”

萧景琰闻言忙维护自家王妃:“怎么会呢,蔺晨很好。在我眼里,他比世人都好。”

蔺老阁主一捂脸:自家这倒霉儿子,能遇上眼睛这么瘸的也不容易,赶紧嫁出去得了吧。

于是,脸厚的配上眼瘸的,带上没正行的爹,三个人倒也宾主尽欢。

 

吃过晚饭,蔺晨没他爹领入书房,蔺晨知道这才是上正戏了。

蔺老阁主一改戏谑,肃色端坐:“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后果?琅琊阁不涉朝堂中事,你却偏偏和靖王搅到一块儿。”

蔺晨混不在乎:“不涉朝堂中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爹,你站在琅琊山颠,以天下为棋,自以为琅琊阁置身局外,是观棋之人。但其实,我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罢了,又如何脱得开这棋盘呢?真正观棋的人,在那呢!”他伸手指了指苍天。

蔺老阁主一噎,继而问道:“你和靖王在一起,以后琅琊阁又由谁人继承?”

蔺晨摇摇头:“爹,你就别装傻了,咱们家这种生意,也就趁着如今天下诸国纷争,才在间隙中寻得一隅立足之地,传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若是有一天天下一统,试问哪一位皇帝容得下琅琊阁这样的存在?还谈什么继承?不如随缘吧。”

这些道理,蔺老阁主何尝不明白呢?只是蔺晨两世为人,格外看得开罢了。

 

将亲爹堵得说不出话来之后,蔺晨回了屋,一推开房门,就见萧景琰赤足坐在窗边,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一轮山月,沐浴后披散的长发随山风轻舞。

蔺晨走过去,帮他理理头发,坐在他身后,把他拥进怀里:“在看什么呢?”

萧景琰没有回头,答非所问:“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琅琊阁少阁主。”

蔺晨笑笑,抱紧他:“我本来是什么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是靖王妃了。”

萧景琰握紧他的小臂:“你为了我……”他语音微颤,顿了顿,指着山林间扑簌簌飞翔穿梭的鸽子,“你本该自由翱翔于这天地之间,是我,生生把你困在了金陵城这座樊笼之中。”

蔺晨沉默片刻,忽而朗笑一声,洒出一把粟米,马上引来不少鸽子停在窗前,咕咕叫着抢食。蔺晨笑道:“你看,只要你好好投喂它,飞得再高的鸽子,也会乖乖为你停留。”

萧景琰被他这不伦不类的比喻逗得轻笑出声。

蔺晨执起他的手:“我已看尽世间风景,于是选择了最美的地方驻足。”

萧景琰忍不住将眼泪偷偷抹在蔺晨肩头:今生何幸,得你相伴。

 

于是这晚,靖王免不得早早就被拉到床上,好好“投喂”了他的王妃一番。

当夜,萧景琰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蔺晨越长越胖,终于长成和他爹一样的体型,抱住他压在床上,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景琰,景琰,醒醒,我在这里。”有人轻拍着他低呼。

萧景琰睁开了眼,定了定神,看见蔺晨还是那个飘飘欲仙,几可凌风而去的模样,大大松了口气。

蔺晨拂开他汗湿的头发,在额头轻柔一吻:“怎么,做了什么噩梦了?”

萧景琰抱住对方婚后胖了一寸的腰,把头埋在对方怀里。

“蔺晨……”

“嗯?”

“我以后还是少投喂你一点吧。”

 

(四)

蔺晨轻手轻脚翻过了王府正院的围墙,毫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

他四下一打量,见书房和卧室都没有灯光漏出来,心道景琰多半是还没回来,这才舒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推开了卧房的门。

雕花檀木门“吱呀”一声在他身后合上,蔺晨正要伸手到桌上点烛火,就听背后“吱呀”一声门又被推了开来。

蔺晨一转头,正看见萧景琰手里举着烛台站在门外。

烛火在轮廓深刻的脸庞上刻画出骇人的阴影,蔺晨悚然一惊,讪笑道:“景琰,你今天回来得挺早。”

萧景琰面色冷淡:“王妃今天回来得也挺早。”

蔺晨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回来,我压根儿就没出去呀!我这不是乖乖在家等王爷呢么。”

萧景琰板着脸,皮笑肉不笑。

蔺晨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忙把人拉进门,按在桌边坐下,递上茶水,谄媚地笑道:“景琰,你知道的,我就是在城里随便逛逛!我天天窝在家里,实在是无聊得很。”说到最后可怜兮兮地皱起了精致的眉眼。

萧景琰终于绷不住冷脸,悠悠叹了口气。想到这人合该翱翔于九天之上,却为了自己困于一隅,萧景琰忍不住心疼地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心。

蔺晨深谙打蛇随棍上的道理,马上笑眯眯地讨好道:“我就跟林殊在城里瞎晃悠,没去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不信去问他!”

萧景琰刚好了一点的脸色又黑了下去。

自己的伴侣和自己的兄弟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这算怎么回事?

刚成亲时,这两人还相看两厌,萧景琰还颇为烦恼了一阵,总觉得自己最亲近的两人不合,自己夹在中间难做。现在倒好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俩人居然狼狈为奸上了。

世界变得如此之快,靖王殿下表示看不懂。

萧景琰试探着问:“你和小殊,你们俩最近相处得挺好?”

蔺晨一脸嫌弃:“谁跟他相处得好了?他那个猫憎狗厌的样子。”

萧景琰满脸的不信。

林殊因为祁王和林家受皇帝忌惮,一直未能官复原职,只好闲得长毛,天天招猫逗狗。自从和蔺晨搅和到了一块儿,这两人对金陵城老百姓的毒害可不是两两相加那么简单。蔺晨善于收集情报,林殊熟悉地形人事,如此一来,珠联璧合,威力无穷。

萧景琰最近忙于军务,无暇顾及这二人,却每每走在街上时,总能被人拉住告状。大家倒不认得蔺晨,但纷纷向他哭诉林小将军和他的“小伙伴”今天又摘了张家刚结的冬枣,明天又挖了李家埋在梨树根下的女儿红,昨天更过分,竟帮着王家的小姐和穷书生私奔!

靖王殿下听得额角青筋直跳,这都什么跟什么?林殊他管不了,要管得了,这么多年早就管了。但是蔺晨嘛,靖王殿下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振夫纲。

萧景琰清清嗓子:“你若实在无聊,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也要有些分寸,不要跟着小殊天天在城里胡闹了。眼见着都是要及冠的人了,别像个孩子似的不知轻重。”

蔺晨揽住他顺毛:“好好好,我不和他胡闹了。我以后只守着你。夫君,忙了一天了,不如我伺候你沐浴?”

萧景琰红着脸,半推半就地被蔺晨带进了浴房。

 

接连几天,萧景琰回府时都见蔺晨乖乖在家呆着。他如此听话,萧景琰倒有几分不习惯了,反劝着他出门散散心。蔺晨却但笑不语。

连日里公务繁忙,萧景琰想着蔺晨在家中寂寞,心中愧疚。好不容易这一日事情少了些,他连午饭都顾不得吃,只想着早些做完事回去陪自家王妃。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手臂,萧景琰站了起来,抬头看看屋外,见时辰尚早,想到今日终于能早日回去跟蔺晨一起吃晚饭,不由得露出个舒心的笑容。

靖王殿下骑着马正往家去,忽然又想起好些日子没去给王妃买点心了,下人买的,总是不合他心意。想到那人的挑剔,萧景琰无奈地一笑,一扯马缰,转了个方向,打算绕路去百味斋一趟。

转过街角,已经能看见百味斋门口排起的长队,萧景琰正要下马,不成想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小巷口,正看见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不是林殊和蔺晨又还会有谁?

只见林殊一手拽住蔺晨宽大的袍袖,将他往巷子里面带,嘴里还抱怨着:“我说你也快点啊!你说说你,整天就知道吃,来金陵一年长胖了一圈,我看再有两年你连墙都翻不过去了!”

蔺晨用折扇敲掉了他的手,翻了个白眼:“少爷我就算再胖一倍轻功也比你强!我家景琰都不嫌弃,干你什么事儿?”

林殊气得撇嘴:“好好,你胖你有理。还能不能快点了?”

蔺晨将折扇收到袖子里,指指巷子里的围墙:“你以为我不想快吗?我还担心回去晚了被景琰发现了!只是你说的这家到底靠不靠谱啊?”

林殊摆摆手:“小爷我什么时候不靠谱了?你放心,这家的小兰姑娘我早就认得的,今早在她家摊子上吃面条我就跟她说好了的。这道墙翻过去就是她家后院,她就在墙下等咱们。”

蔺晨点点头:“那就赶快吧!早点完事儿早点回家!”

萧景琰站在巷口外,听了个一字不漏,不由攒紧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他满心里以为蔺晨为了他,困于高墙之中,没想到对方是瞒着他继续天天跟林殊胡闹,而且二人还变本加厉地胡闹起来,这都是打的什么主意,翻人家的墙去私会少女?

萧景琰正要大步追上去阻止这两人,谁知却被一位老丈拉住了胳膊。

萧景琰瞪着气红的一双圆眼,听着拄着竹杖的老伯颤颤巍巍地控诉林小将军最近越来越不像话,前两天和一个白衣少年翻进他家院墙,丢下一锭银子就将他家刚制好的竹篾全拿了去,最近更过分了,听说招惹起左邻右舍的姑娘了。

萧景琰直听得脑中嗡嗡作响,恍恍惚惚辞过了老丈,也不记得去追人,也不记得去买点心,就这样牵着马无意识地往回走去。

受骗的恼怒逐渐被更深的悲哀和无奈盖过。他想,就算他能锁得住蔺晨一时,又如何锁得住他一世,就算真的锁了一世,他又怎能开心呢?归根结底,他和蔺晨还是不同的人吧。他这样的性子,循规蹈矩,古板无趣,又受身份制约,言行皆不自由。而蔺晨为人,本就风流随性,恣意疏狂。他和自己在一起,想必也是很拘束乏味吧?说到相处,他还是跟林殊那样古灵精怪,智计百出的人更合拍吧?

是不是终于有一天,他会发觉自己放弃自由留在自己身边,是个再愚蠢不过的决定?于是以那人的洒脱,怕是会挥挥衣袖,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长,相忘江湖?

萧景琰浑浑噩噩,明明身处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却只觉眼前的声色,都离自己很远很远,他抬头望望,只觉阳光有些黯淡,他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却忽然又被下一刻刺目的阳光激得几乎流下泪来。

当他终于神不守舍地回到靖王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推开房门,果然蔺晨已经早早回来了,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等着他。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得想苦笑,夫妻至亲,他又何苦做戏给自己看呢?

蔺晨见他回来,如常般迎了上来,含笑稽首:“靖王殿下辛苦!”

辛苦?到底是谁辛苦?想必演的人比看的人还要辛苦些。

见他不答,蔺晨只当他累了,伸手揽过他瘦削的肩背,用手指揉搓着,柔声道:“可是累得很了?不要紧,我伺候靖王殿下!”

萧景琰却肩膀一侧,避开了他的手,低垂眼眸,轻声道:“我真的累了。今夜我去书房歇息。”

说罢不等蔺晨反应,径自转身离去了。

蔺晨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折扇敲了敲手心,若有所思。

 

第二日萧景琰不等蔺晨起床就离府了。

蔺晨想了想,还是起身收拾妥当了,按照昨日和林殊的约定的时辰出了府。

到了约定的地方一看,林殊已经到了,见了他招手道:“快来看看,都准备好了。”

蔺晨随着他绕过一条小巷,走进一间有些荒僻的院子。推开门,蔺晨看着满院子的白玉兰花灯,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看着很好!”

林殊撇撇嘴:“那是自然,这些都是我找金陵城里最出名的老师傅做的,要不是为了景琰,我哪用费这么大心思!”

蔺晨含笑转头,工工整整地对他行了个礼:“你有心了。”

林殊反倒吓了一跳。他和蔺晨互相损惯了,咋见他这样认真道谢,颇为不习惯,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今天吃错了什么东西?”

蔺晨:“啧啧,瞧瞧,对你好你还不习惯了!看来以后我还是该骂则骂,该损则损吧!”

林殊气得直瞪眼,转念一想,不对啊,我为我兄弟费心,还要你跟我道谢?倒显得我是外人了!不过再一想,可不是外人么,谁让人家俩是两口子!

蔺晨也不管林殊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拿起一盏花灯,端详了片刻,说道:“看来今天是要拼命了,这么些灯,可够我画的!”

林殊吓了一跳:“不是后日才用么?”

蔺晨摇摇头:“我怕景琰已经起了疑心。若再让他多想两天,指不定他那个小脑袋瓜能想出什么奇思怪念。何况后日是正日子,宫中必然有宴,我自然不便现身。”

林殊想想蔺晨尴尬的身份,不由也为他觉得心酸,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这么些灯,今日如何画的完?不如我帮你画些?”

蔺晨摇头:“那怎么成?别担心,少爷我是什么人,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林殊暗自翻了个白眼,就不该同情这家伙!

蔺晨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笔墨,开始认认真真地在花灯上描画了起来。

林殊惯于嘴硬心软,说是不同情,其实还是一整日地守在旁边,每待蔺晨画好一些花灯,就亲自送回靖王府去,着人布置起来。

两人直忙到红日西斜,金乌东上方罢。蔺晨搁下笔,急忙起身,看看天色:“来不及了,我得赶快回去,景琰就要回府了!”

林殊伸了个拦腰,也累得够呛:“别急,都布置妥当了,你只管人回去就行!”

蔺晨一怔,才知道林殊都帮他收拾好了。原来这个金陵城内最明亮的少年,不止有光芒万丈,还有柔情似水。

他就着月色,仔仔细细打量了林殊的脸,和记忆中的梅长苏实在找不出太多相似之处来。

此生,因为蔺晨自己的缘故,他唯一的知己至交,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了。他在内心最深处,不是没有一点寂寞的。

但梅长苏的诞生本就是个悲剧,如果能够避免,那么留下这个光彩照人神色飞扬的少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才是最幸福的吧?

林殊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这是什么眼神?恶心兮兮的!快回家看你家王爷去!”

蔺晨朗笑一声,翻上墙檐,像一年多以前一样,趴在墙头上问他:“林殊,你以前说,我们俩不可能做一对知己,但此生,毕竟还是能做朋友的吧?”

林殊炸毛:“滚蛋,我这都是看在景琰的份上,谁要跟你做朋友!”

蔺晨一踏墙头,背影早已淹没在月色中,只留下一声大笑:“哈哈,狐朋狗友,也算得上是朋友!”

 

萧景琰今日依然忙到很晚。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真有如此多的公务,还是他下意识想躲避家里的那个人。

但是再怎么躲,家总是不能不回的。他抬头看看王府的大门,长叹一声,轻轻推开了门。

今夜的靖王府与往日不同,夜色已浓,但灯光却还很昏暗,只有从大门口通向他和蔺晨的院子的小路上,挂满了精致的玉兰花灯,兀自散发着暖黄的光。

萧景琰惊奇地走过去一一细看,只见玉白色的灯纸上,用寥寥数笔淡墨,勾勒出一个少年的模样。

内心像被这暖暖的灯光浸染了,萧景琰慢下脚步,一盏盏灯仔细看去,每一盏灯各不相同,少年或坐或行,或笑或颦,如松柏,如翠竹。风采翩然,俊秀端直,姿态不同,但分明全都是他的模样!

不知不觉,就被花灯引着,走到了房门口,清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喜欢吗?”

萧景琰一转头,就看见蔺晨眉眼弯弯,站在他身边。萧景琰狠狠点了点头,震落了眼中的液体,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泪盈于睫。

他执起蔺晨的手,仿佛还能闻见那修长的手指上沾染的淡淡墨香:“怎么想起画了这么多灯?”

蔺晨笑着握住他的手,答非所问:“还记得昔年我们逛庙会时,你拿起一盏玉兰花灯,说满架的灯各有风姿,但你只喜欢这一盏。而我虽喜爱各有风姿的花灯,但每一盏的风姿都是你。”

萧景琰望着蔺晨眼中的光,不由攥紧了他的手,从相识到如今,这个人让自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他暗暗下了决心,哪怕再辛苦,再勉强,他都永远不会放开这个人的手!

蔺晨却微微用力,睁开了他的手,笑道:“别抓这么紧,还有东西送给你。”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条五彩的系带。

萧景琰看着那条略有些扭曲的带子,迟疑问道:“长命缕?”

蔺晨献宝道:“好看吧?我亲手编的!这可求了好几个人教我呢!”

萧景琰违心夸赞:“好看!只是这又不是端午,送我长命缕做什么?”

蔺晨执起他的手腕,将那长命缕一圈圈缠上:“后日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听林殊说,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民间有说法说,用百家求来的布拼凑成衣服,给孩子穿,能保佑他健康长寿。这条长命缕的丝线,是我一根根从不同的人家要来的。为了这个,我和林殊好几次被当成登徒子追出好几条街去!”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情形,轻笑出声,萧景琰却又忍不住泪落。

蔺晨温柔地靠近,轻轻吻掉他脸颊上的泪珠,低头看看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长命缕,懊恼道:“哎呀,好像线要多了,这也太长了!”萧景琰终于忍不住展颜一笑。

蔺晨看看他,将多余的长命缕绕在自己腕上,两人的手便被系到了一处:“你看,现在你不用使劲抓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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